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在《梦想的诗学》中写下这样一段话:
对词的梦想者而言,语言本身已作出某些幻想化活动。为达到这梦幻的深层,必须给词留下梦想的时间。正因如此,在人们沉思瓦雷里的话时,他们已经被带上了从句子的目的论中自我解放的道路。因此,对词的梦想者而言,某些词是“言语海洋的贝壳”。在聆听某些词的时候,正像孩子在贝壳中听到大海一般,词的梦想者听到了一个幻想世界的喧哗。
沈晔善于描述一个让人容易进入的梦境,它不是幻像,也不比生活更加远离现实,她在提供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中,我们可以去思考、感触、组合自己和他者的世界,而不单纯是她和她的——而这个空间,被她用她的思绪、性情、笔触以谜一样的姿态呈现出来。第一次碰触沈晔的作品,是“梦境”系列和《书写的欲望》。那是可以使人的思维意识被延迟的想象空间,一个相对完整而私密的空间,虽然以被悬置和曝光的开放姿态置于画面之中。并不复杂的画面让它的张力更加静谧,像是沉淀了浓郁的思绪。有一类作品可以直逼人的心理真实,它们就是这类作品。于是,在走出这个空间后,我邀请它们在“云根过影:2011成都双年展特别邀请展”中展出。为什么这个梦境我们可以较轻松地进入?为什么又能很快走的出?因为画面中的事物是我们所熟知的,虽然当我们辨别出了它们之后,又很容易陷入像古老的亚里士多德所指出的“知道原因之时,我们便认为自己知道了”的歧途。我们以为到达了目的地。而她,一路上在抛弃不必要的习惯性视角,她的好奇而略带困惑的状态,很是坦然。也可能是因此,我愿意注视她的困惑,它们真实且相对纯粹。
沈晔给我的印象是略带反差的:外表的瘦弱和感受的重量,举止的平和和情感的荡然,充溢着的各种不愿止步的困惑和目光与眉宇间的执着坚定,包括那种自然来的亲近感和无区分般的对事物的陌生感……这些反倒令我欣喜,这使我想到罗吉•福勒说的,凡是存在着对应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存在着张力。沈晔的气息中包含着一些相斥相吸,只是,基于她的作品与她个人的统一性或者说联系的密切(这点是可贵的),这些,不难理解。这里我只描述下我感受到的“在路上”的沈晔笔下的“梦境”。
梦境
通常,我们闭上眼,入梦,而沈晔是在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梦,与其说她在感受生活,不如说在感受她的梦、令她着迷兴奋的、使她困惑的……待她揭开的,不一定是什么真实,可以是被陌生化了的现实,可以是梦境。而她,像一个诗人一样,创造着她所“看”到的。她不是借助梦想从现实中寻求解脱,她是要把现实改造成梦境的那一种人。
如果说这梦中有意识的成分,那也是一种薄弱的意识、一种散漫的意识,而作品中所绘及的人、物、风景、事件大多带有一种共同的“心理向性”,这些可能改变心理活动的物质的特性将其引向梦中。这种散漫、薄弱的意识内容也可以被视为一种意向行为(或称之为“意向性的梦”)。这是一种意向性非常明确的梦,如同德里达在谈及“先表达”的意向性时所认为的,这种意向性是针对随后将被改造成为意义和表达的一种含义,虽然有时也不完全被表达者所自知,因为,这种意向性在一些时刻与其说是她意识中的活动,不如说是已与她的身体反应融合为一。身心中好像某些东西开始入睡,而某些东西正在苏醒。
描述出的梦境是一种特殊而复杂的影像。这体现在:在某种外在中得以表达之前,它首先是处于某种内在之中的意义。因而即使它永远在意识之中,但却可以在另一个外在中外在于自我,它可以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而不像真正的梦境,是内在的。这种影像有着多重的差异性:它充分体现了萨特所言的“影像是一种活动”,却不可还原,因为,另一半在别处。我们看到的只是梦的形式,不过,有一个如此的形式,我们还需要什么?这足够了,甚至已经太多。梦总是在此时此刻展开的,而创造梦则往往是无数的现时(now-time)的组合、重复、分延、偏离……因而,我们可以以任何一个“现时”为端点开始,这也是沈晔的作品让人感到易于进入的一个原因。
在路上
在可见的和不可见的世界中,目的地有两种,一种是已知的,身体已经经历过,观看过的;另一种是未知的,是身体从没有到达,没有认识的。前一种目的地有重见的可能,它的位置不在想象里,而在回忆中。就像自己口袋里的小玩具,可以随时拿出来,用抚弄和观赏来消除陌生感。后一种目的地几乎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但这是一种拥有更多可能的存在,它可能被回忆,可能被塑造,可能被怀疑,可能擦身而过,可能与其相遇,可能本身就是前一种目的地,只不过已经无法肯定和辨认。不论是哪一种目的地,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不会因为到达而穷尽。即便它作为无数旅程的终点存在着,却仍然无法得到完全的证实。
比起阳光灿烂的时候,我更喜爱西湖的天空在下雨前丰富变幻的光线和色彩。光线不那么强烈统一时,很多细节变得独立起来,像从纸张的背面渗透过来的水的痕迹,含混的出现。就像沈晔的画作,纸张和水的介质没有油性材质的结构那么紧密,在其表现中有空隙,有裂痕,有踪迹,有很多没有留住或任其自身离开的东西。沈晔的油画作品之中,或多或少,尚有些东西未能进入表现,还有一些不请自来的东西却不肯离开。培根说:“在绘画方面,我们总是保留太多习惯,我们删除的永远都嫌不够……”这些被带到作品中的习惯虽然有些可以构成艺术特色,但也有些会干扰作者对目的地的信任,对自己是否已经到达目的地的信任,阻碍自身意识与本质层面的交接。在创作过程中意识进入最活化的状态,不断吞噬未知来扩大和深化自身,这时候唯一的安全措施是信任,愿意抛开一些习惯,也能够信任一些从未出现在你生命和意识之中的东西。
作品的开始和完成是一个神秘的过程。即便作者也很少可以肯定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及怎样才算是完成。沈晔给我的感觉是还在路上,用孤单的心灵体味着复杂多变的路程。这段起点与目的地之间的路程有时会漫长的想让人将停下来的地方当作目的地,有时目的地就在起点房间的门外。但路程上发生的事情是只有踏上路程的人才能说出的,在路上你拒绝的习惯越多,从未知带回的东西就会越多。但不论是创作还是欣赏,那一段隐秘的路程都会被遗忘。也许会依稀记得沿途经过的东西,记得自己从来之处,记得那偶然的一瞥,没有内容——隐秘的路程不需要内容。
我们能够进入的梦境空间及深度与梦想的时间相关。沈晔的作品为观者营造了前者,争取了后者。故然,如果能够被带入,我们又因何要拒绝被牵引?这个世界的原初性,需要我们去感觉它、触摸它,而不仅仅是通过基本的原则去理解它和记忆它。在这层意义上,能够带动我们的词语所能给予我们的完全可以多于内容。
包茜
二零一二年二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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